没有玻璃的花房_第七章父亲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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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七章父亲 (第2/7页)

理发店出来,林苏菲问木木想不想吃点什么。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,反正我们去了路口的一家馄饨店,要了两碗馄饨,林苏菲与潘盼合吃一碗。潘盼人小,胃口却不小,那碗馄饨差不多是她一个人吃的。林苏菲目不转睛看着我,十分动情地问木木想不想她。

    我一边吃,一边言不由衷地说:“想,当然想。”

    李道始刚从牛棚里放出来的时候,显得特别老实和可怜,对谁的话都俯首帖耳地去听。林苏菲对我们的生活做了安排,她觉得李道始不会照顾孩子,让我继续与七爷住在一起。李道始只是在七爷这里搭伙,我们父子仍然分居。在一开始,木木和李道始之间的关系,始终融洽不了。李道始变着法子想讨木木的好,可是我对他的殷勤一直就不领情。他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我见面,而他不在的时候,七爷便不停地说他的坏话。

    七爷对李道始最大的不满,是嫌他吃得太多。每次林苏菲来看我,七爷都对她喋喋不休抱怨半天。李道始虽然已经从牛棚里放出来了,可是谁都还是把他当作犯了严重错误的人,动不动就对他指手画脚评头论足。那一阵,林苏菲经常来看木木,在李道始刚恢复人身自由的一个月里,她来看我的次数,比过去几年里的总和还要多。李道始和林苏菲都属于那个时代中的高薪阶层,尤其是李道始,他是戏校最有名气的教授,薪水比校长和党委书记都高,文化大革命一开始,他们主动要求降低工资,只拿一个最低的生活费,多下来的钱统统缴了党费,因此那也是他们经济上最穷困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在我这搭伙倒没什么,总不能让一个没任何收入的老头子往里贴钱吧,”七爷显然是嫌李道始交纳的伙食费太少,他向林苏菲没完没了地抱怨,提到李道始便流露出不屑“老实说吃得也太多了,好歹也还是知识分子,整个一饿鬼投胎。”

    李道始又增加了一些伙食钱,差不多将自己的生活费全搭进去了。即使在牛棚里,李道始也没有戒烟,可是现在他不得不硬性规定,自己三天才能抽一包一角四分钱的劣质香烟。结果仍然不愉快,到吃饭的时候,七爷的脸忍不住就要挂下来。李道始刚开始并不在意,后来只好顿顿厚着脸皮忍受,假装什么都没看见。他大约是在牛棚里忍气吞声惯了,见七爷不高兴,还想方设法哄他开心,夸奖他的菜做得真好,说用铁锅烧出来的饭特别香。然而七爷根本不领情,依然板着脸,有一天,吃到一半,李道始发现饭已经没了,问七爷饭在哪里,七爷不冷不热地回答说,你吃得太多了,粮票已经用完。

    李道始顿时有些下不了台,苦笑着说:

    “好吧,那我就少吃一些。”

    七爷不做声,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。七爷甚至十分歹毒地白了李道始一眼,李道始正好抬头,全看在眼里。李道始放下筷子,脸上继续赔着笑,可是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,眼圈也红了。

    李道始说:“我的胃口真是太好了!”

    这件事让李道始的自尊心大受伤害。李道始并不想和七爷过多计较,他早就去过戏校的食堂,经过一番认真计算,李道始意识到付给七爷的钱,不是太少,而是太多。如果真在戏校的食堂搭伙,只要一半钱就足够了,说到粮票,李道始不仅把我们父子的粮票全部交给七爷,林苏菲每月还另贴十斤粮票给他。天知道七爷是怎么想的,或许他以为像李道始这样的书呆子,永远不会算账。他不知道李道始坚持在他那里搭伙,完全是因为他曾经照料了木木。李道始并不在乎多付些饭钱给七爷,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忘恩负义,觉得不应该和一个孤老头子锱铢必较。可是七爷压根就看不起李道始,处处都鄙视他。李道始越是对七爷忍让,七爷越是不把他放在眼里。李道始越是对七爷毕恭毕敬,七爷就越不拿他当个东西。七爷的态度终于惹火了李道始。

    李道始突然决定去戏校的食堂搭伙。这一招显然让倔强的七爷有些措手不及,虽然离这个月结束还有一个星期,李道始毫不犹豫当机立断,说撤退便撤退,说拉倒就拉倒。七爷发现已经没什么挽回的余地,很高傲地对李道始说:

    “好,很好!”七爷的口气很硬,大有谢天谢地总算摆脱了我们的意思。他甚至冷言冷语地挖苦李道始,讥笑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这么做。从那天起,木木又一次从七爷那里搬回自己家去住。记得当时是直接去食堂,李道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,与木木一起,拿着几个空碗,像要饭的乞丐一样离开七爷家。我们在食堂里买了好几个菜,有鱼,有rou,有豆腐,有蒸鸡蛋,还有两个蔬菜,差不多把所有的菜都点了。点这么多菜完全是为了炫耀,李道始孩子气地看着这些菜,半天也没有动筷子。欣赏了好半天,他一个个地报着价格,让我计算一下这么多菜一共才多少钱。

    “木木,要知道吃别人的饭,真不容易,”李道始叹了一口气,突然伤感地流起了眼泪“而且我们还是花了钱的,花更多钱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李道始还在生七爷的气。这是木木印象中,李道始第一次像一个男人那样生气。在这之前,我一直觉得李道始没有自尊,对谁都点头哈腰,谁都可以讥笑他。大家都觉得他吃得多,都拿他的胃口当作玩笑的话题。李道始并不在乎别人糟践他,他已经习惯了出丑出洋相。对于他来说,人格已是不重要的东西。当时戏校最重的体力活是挖防空洞,李道始被公认为是教职员工中的强劳力,与牛棚里没完没了地写交待材料相比,每天挖好几方的泥土,差不多也是一种享受。劳动可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,因为觉得愉快,那段时间里,李道始最大的不痛快,或许就是七爷的白眼。七爷的白眼突然换回了李道始做人的尊严。

    这是木木记忆中第一次吃食堂。那天的菜太丰盛了,我们父子努力又努力,最后还是没有吃完。李道始点着一根香烟,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残羹剩菜。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场景,那是记忆中,李道始第一次扬眉吐气,在此之前,他始终是一种犯了错误后的潦倒模样。虽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,在我九岁的时候才开始,可是李道始早在这之前,就已经预感到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。他早就放下了知识分子臭架子,在木木的印象中,李道始根本不像一位大权在握的系主任,根本不像一位年轻有为的名教授。他活脱是个倒霉蛋,好像天生就是让人取笑的,外面总是流传着关于他的笑话,木木作为他的儿子,总会莫名其妙地受到牵连。对于木木来说,有李道始这么一位父亲简直就是耻辱。

    然而,李道始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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