芙蓉国(下)_第六十一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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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六十一章 (第1/4页)

    第六十一章

    马胜利这会儿在北清大学校园里走得既雄赳赳又很恭顺,走出了一派忠诚和勇敢。他旁边走着北清大学新来的军宣队正、副队长,正队长叫汪伦,很魁梧的个子,副队长叫费静,是个挺苗条的军队女干部。当马胜利陪着他们穿越校园时,两边的大字报栏上贴满了揭发、批判武克勤和呼昌盛的大字报、大标语,还有一些大联合、大批判、“清理阶级队伍”“1”

    的大字报、大标语。大字报区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兴旺发达,现在,虽然所有的大字报栏也都贴满着,却显出一派照章办事的气氛,都是军宣队、工宣队统一安排下来的部署。这些官样文章既失了激情,又没了文采,更没有势均力敌的辩论,也没了刺激人心的最新消息、特大新闻,一派“八股”气地霸占着校园,寥寥落落地没有几个人观看。

    马胜利一边走一边为“往昔峥嵘岁月稠”叹惋,从此再也没有“风雷动、旌旗奋”的风起云涌了,一切都是自上而下的统治了;同时,他又十分为自己侥幸,他总算过了这个难关。数千人的工宣队进驻北清大学,很快就把所有的武斗工事拆平了,从两派手中收缴了几千支长矛棍棒,还有弓箭、枪支、弹药,两派的造反派组织均被解散,头头们都被关到学习班里学习、检查和交待。紧接着,上面又派来了解放军宣传队,军宣队和工宣队组成了联合指挥部,最高负责人就是身边的这两位:汪队长和费队长。马胜利认清了形势,他从呼昌盛在毛主席面前痛哭中受到启发,跑到联合指挥部对着汪伦、费静哭了个大雨滂沱。他揭发了呼昌盛大搞武斗、对抗工宣队的罪行,又揭发了武克勤大搞派性、策划武斗、对抗工宣队的罪行。他说,他早就觉得这样做不妥,但不敢对抗武克勤的专横指示,他是工人阶级的后代,对工人阶级天生有感情,他要配合军宣队、工宣队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。他边哭边用双拳猛力捶打自己的胸脯,悔恨不已。他对武克勤、呼昌盛对抗工宣队、军宣队的罪行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第一次到联合指挥部哭诉时,汪队长曾摆出一副十分平静的审查面孔看着他,问:“你当时为什么不抵制他们的做法?”马胜利举起双拳捶着自己的两鬓,他那发达的肌rou、猛烈的捶击使得汪队长、费副队长还有指挥部的其他几个头头都有些惊愕,随后,他又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,将桌角捶裂,割破了手,鲜血淋漓。他说:“我路线觉悟不高,以为跟着武克勤就是跟着毛主席。”他沉痛地长叹着,将脸埋在手中弯腰低头蹲在地上。第一次痛哭之后,他拿出两页揭发材料,上面记录着武克勤一些关键的部署和指示,这份材料对于联合指挥部有理有力地解决掉北清大学的帮派势力、从而控制全校局势有重要意义。汪队长当时看了以后,丰润的长白脸上露出一点信任的表情,他眯着一双水平细长的眼睛瞄了马胜利一下,温和地说道:“对毛泽东思想忠不忠,看行动。”

    第二次,马胜利又去联合指挥部,他没有嚎啕痛哭,但也显得心情十分沉重,说着说着就两眼通红,抡起大拳捶自己的脸颊、肩膀、胸脯和大腿,捶得咚咚直响。这一次他又交出关于武克勤的第二份揭发材料,这里有武克勤关于如何用武斗手段消灭井岗山兵团、一统天下的指示讲话。穿着军装的汪队长看了看,放在桌上,不露声色地看着他,问:“还有什么?”马胜利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摞关于呼昌盛的材料,这是他曾经领导的专案组整的材料。汪队长接过去翻了前几页,脸上露出十分注意的表情,他将材料像翻书一样用拇指哗地弹过一遍,又显得并不十分注意地将材料放下,很高大地坐在那里,审视地看着马胜利,说:“你这样做是对的。”马胜利像受审的犯人一样屁股坐在凳子边,双肘撑在大腿上,弯腰低头身子前倾,极力要把自己坐得低矮,最后,他的头低得几乎贴地。他恨不能拜倒在地再大哭一场。正值傍晚,汪队长背后的窗户透着一方光亮,屋子里显得很暗,马胜利趴在昏暗中,感到汪队长高大地坐在光明中。汪队长又说道:“我已经讲过,忠不忠看行动。只要你真正忠于毛泽东思想,相信和依靠军宣队、工宣队,我们就一定会把你和其他坏头头区别对待。”

    马胜利不抬头也知道,汪队长十分魁梧,军帽下那张很光润的长方大脸十分平静和威严地看着他,他觉得汪队长像菩萨一样高高在上。他感恩涕零地哭起来,这次不是失声痛哭,而是把脸埋在手中啜泣地哭,同样是泪流满面,泪水从一双大手的手指缝中流落在地。

    他觉得这样哭还不痛快,一下从凳子上滑落下来,蹲在那里埋头大哭。这是悔恨的哭。隔着手指缝和眼泪,他看见汪队长一双穿着解放胶鞋的大脚就在眼前,穿着军裤的又粗又长的腿也在眼前,两边是四个桌子腿,桌子腿就像左右敞开的大门,他现在如果扑向这个大门,匍匐在这双大脚上痛哭一气,一定能哭出幸福来。他发现,过去在校园里耀武扬威很幸福,现在能诚惶诚恐泪流满面地匍匐在一双威严的大脚下也十分幸福。他突然理解了古时磕头的含义,他现在就有五体投地磕头的冲动。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,却抑制不住这种要一扑到地磕头不已的冲动,将眼泪和忏悔倾泻出来,听任威严的目光和训斥的声音落在自己的脊背上,最好还有一些不致伤人的捶打落在他的后脑勺、脊背和屁股上,再来一场倾盆大雨,把他淋湿淋透,让他四肢张开趴在那里,才能趴出一种彻底的舒服来。此刻,他能闻见汪队长穿着胶鞋的一双大脚的好闻的鞋臭味,那股鞋臭从草绿色的解放牌军鞋中蒸发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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