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玻璃的花房_第七章父亲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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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七章父亲 (第6/7页)

七爷最后的潜台词。在七爷喋喋不休的时候,李道始拿出了笔,拿出了那本灰色的笔记本,让七爷自己写上这次又借了多少钱。一开始,七爷对这种留下字据的借钱方式,感到奇耻大辱无法接受。他不明白为什么李道始突然会玩起这种花招,显然是有意刁难,显然是让借钱的人下不了台。七爷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,然而他的态度仍然还有些蛮横,一边抖抖颤颤地写着,一边解嘲说,写了恐怕也是白写,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有钱还债。

    李道始笑着说,什么时候还钱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大家都能记住有这件事就行。

    七爷说:“我当然记着。”

    七爷又说:“我忘了什么时候过年,也不会忘了这钱。”

    李道始不仅让写上这次所借的数额,还让七爷把前几次借的钱,也统统一起补写。

    七爷的脸色立刻很难看,嗫嚅地说:“这,这就用不着了吧!”

    李道始不说话,他这时候不说话,就是意味着七爷必须照着他的意思去做。在关键的时候不说话,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进攻方式。七爷只好让步,他故作轻松地说:

    “好吧,一共是多少,你说出来,我写上去。”

    李道始报了一个数字,七爷一怔,在心里盘算了好半天,摇摇头,叹了一口气,把数字写了上去,写完了,歪歪扭扭地签了个名。李道始接过笔记本,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,又去找来印泥盒,让他在名字旁边按上手印。七爷到这时候,脾气全没了,伸出食指,在印泥盒里沾了沾,非常不情愿地留下自己的指纹。每次借了钱离去,充满江湖习气的七爷心情都不是很痛快,他只是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,内心深处却不得不在哀叹。他根本就受不了李道始的小人得志,很显然,七爷每次都是憋着一口气离去的。

    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不仅七爷要白纸黑字地留下字据,留下自己的指纹,谁跟李道始借钱都得经过这个形式。一开始,不要说是借钱的人心里不痛快,甚至连李道始也觉有些别扭,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。李道始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执迷不悟感到惊奇。可是大家很快习以为然,天下的许多事也就是一种习惯,李道始习惯了低头认罪,习惯了忍气吞声,习惯了别人跟他借钱,也习惯了别人在灰色笔记本上留下欠条。习惯了就好办,习惯了就是自然,习惯了大家就都能接受。情况显然在朝好的方向发展,终于有一天,李道始突然好运高照,在新来的军代表的提议下,被任命为戏校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。突如其来的提升让李道始有些找不到北,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虽然在牛棚里待的时间差不多是最长,虽然这几乎出于所有革命群众的意外,虽然大家都以为他的反动罪行最严重,然而李道始摇身一变,从此的好运就再也没有间断。

    李道始成为三结合的对象,被当作业务骨干重新启用。戏校的一切,仍然是工宣队和军代表说了算。革委会副主任一职相当于后来的副校长,好在文化大革命已经把当官的威风给革掉了,上任伊始,大家并不把李道始这个副主任当回事,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。人们忘不了他被打倒时的那份狼狈,忘不了他在牛棚中的种种洋相,忘不了他恢复普通群众身份后的猥琐形象,忘不了他见了谁都点头哈腰,和谁说话都赔着笑脸。就算是给了他革委会副主任的头衔,也不可能改变他的臭老九身份,换句话说,如果他放松思想改造,想趁机翘翘资产阶级的尾巴,革命群众随时随地可以再次把他打倒在地,再踏上一只脚,让他永世不得翻身。

    李道始让人借钱时留下字据的做法,并没有把别人吓退,恰恰相反,反而落下了一个不小的笑柄。在李道始被任命革委会副主任的第二天,几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找上门来,他们向李道始说了一堆祝贺的话,然后希望他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,要全心全意地站在革命群众一边,更好地为人民服务。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,这些人与其说是来祝贺,还不如说是来向李道始示威。到了文化大革命的中后期,弥漫在学校中最不健康的风气,是让所有人都感到头疼的派性,隶属不同造反派组织的年轻人拉帮结派,斗过来斗过去。三十年河东,四十年河西,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,凡是在造反派组织中当过小头目,临了几乎没有不挨过整的。但是,即使是挨了整,在心理上仍然占优势,根本就不把自己曾经批斗过的李道始放眼里。一年被蛇咬,十年怕草绳,李道始在“文革”中期就当了革委会副主任,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,对运动初期造反派中的风云人物仍然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话剧班毕业留校的季士清,就是李道始心目中最大的魔头。季士清在戏校大名鼎鼎“文革”初期是造反派的显赫首领“文革”中期是“五一六”后来又是“三种人”除了在一开始,以后的各次运动,都让他狠狠地吃了一些苦头。他生得高大威武,仪表堂堂,最爱出风头,尤其喜欢充当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英雄好汉。作为造反派的头目,季士清对自己没有被三结合进革委会感到很气愤,他到了李道始家,看什么都不顺眼,对着李道始上下打量了一番,以一种不屑的口吻说:

    “我们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冲锋陷阵,临了,享受革命成果的,却是你们这些应该被打倒的资产阶级反动权威。”

    李道始涎着脸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季士清又兴师问罪地说:“都说你留着一本变天账,专门记别人借的钱,这样吧,今天你也开回恩,让我也凑个热闹。”

    季士清一直是单身,他当时并不缺钱,也不是真心地想借钱。他的目的只是想出一口恶气,当面羞辱李道始。李道始这样的人都能当革委会副主任,全戏校的人应该都当主任才对。季士清决定借五块钱,就只要五块钱,而且故意说清楚这五块钱的用途。他明白无误地告诉李道始,今天他要请客。季士清决定请今天来的诸位,一起去戏校门口的工农兵饭馆吃一顿。在当时,五块钱已经足以让几位吃饱吃好。李道始立刻表示愿意由他来做东,但是季士清一口拒绝,执意要李道始拿出记账的本子来,让他写欠条。李道始没办法,只好老老实实地按他的话办,季士清像阅读小册子一样,一页一页地翻阅那本灰色笔记本,一边翻着,读着上面的人名,一边不时地发表评论:

    “李道始,好好地想一想,你一个人,居然拿了别人几个人的钱,你说你愧心不愧心?”

    李道始连连点头,说他真是有些愧心。

    “要说贡献,你说你有什么贡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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